. 言及先人理当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难江南人事不获已须

6.14言及先人，理当感慕，古者之所易，今人之所难。江南人事不获已，须言阀阅，必以文翰①，罕有面论者。北人无何便尔话说，及相访问。如此之事，不可加于人也。人加诸己，则当避之。名位未高，如为勋贵所逼，隐忍方便，速报取了，勿使烦重，感辱祖父。若没，言须及者，则敛容肃坐，称大门中②，世父、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，兄弟则称亡者子某门中，各以其尊卑轻重为容色之节，皆变于常。若与君言，虽变于色，犹云亡祖亡伯亡叔也。吾见名士，亦有呼其亡兄弟为兄子弟子门中者，亦未为安贴③也。北土风俗，都不行此。太山羊侃④，梁初入南。吾近至邺，其兄子肃访侃委曲⑤，吾答之云：“卿从门中⑥在梁，如此如此。”肃曰：“是我亲第七亡叔，非从也。”祖孝徵⑦在坐，先知江南风俗，乃谓之云：“贤从弟门中，何故不解？”

说到先人的名字，理当生发起感怀追慕之情，这在古人是很容易的，在今人却很难做到了。江南人逼不得已，必须要和他人谈到自己的家世时，也必定会以书信的方式，而很少有当面谈论的。北方人则没有什么缘由就会随便谈起来，随即还会到家中相访。像这样的事，不可以强加于别人。有人强加于自己，也应当尽力躲避开。如果是名声地位都不高，而被功臣权贵所逼迫，则要隐忍克制，迅速作出回答，而不要让这样的谈话烦琐重复，以免有辱于祖父、父亲。如果祖父、父亲已经亡故，必须谈到他们时，就应当表情严肃，端正坐姿，口称大门中；对于亡故的伯父、叔父，则口称从兄弟门中；对于亡故的兄弟，则口称从兄弟的儿子门中。并且要各各遵循他们的尊卑、轻重而把握自己的神情和脸色，但无论是谈到哪一位亡故的亲人，神情全都要改变。如果是与君王交谈，虽然表情有所变化，还是应当称亡祖、亡伯、亡叔等。我见到一些名士，也有当着君王的面称呼他们已经亡故的兄弟为从兄弟的儿子门中，这也是不够妥当的。北方的风俗，就完全不是这样。泰山的羊侃，是梁朝初年到南方来的。我最近到了邺城，他兄长的儿子羊肃向我询问羊侃的一些情况，我回答他说：“你从门中在梁朝，情况是这样的。”羊肃对我说：“他是我嫡亲的第七亡叔，不是堂叔。”当时，祖孝徵恰好在场，他早就知道江南的风俗，就对羊肃说：“就是指你的从弟门中，你为什么不明白呢？” 阀阅：即家世门第。文翰：即书信。 大门中：对别人称自己已故的祖父、父亲。 安贴：妥当。 太山：即泰山。羊侃：字祖忻，《梁书》有传。 委曲：事情的原委、经过。 从门中：即下文的“从弟门中”，指羊侃。之推不忍心直呼其名，便称其子门中来代替。 祖孝徵：即祖珽，字孝徵，《北齐书》有传。

对于祖父辈、父辈，尤其是亡故的长辈的名讳，能不谈及就不谈及。如果逼不得已，一定要谈及，就必须保持高度的恭敬之情，同时，要有正确的称谓。

6.15古人皆呼伯父叔父，而今世多单呼伯叔。从父①兄弟姊妹已孤，而对其前，呼其母为伯叔母，此不可避者也。兄弟之子已孤，与他人言，对孤者前，呼为兄子弟子，颇为不忍，北土人多呼为侄。案：《尔雅》《丧服经》②《左传》，侄虽名通男女，并是对姑之称。晋世已来，始呼叔侄。今呼为侄，于理为胜也。

古人全都称呼为伯父、叔父，而现在则大多单称为伯、叔。堂兄弟、堂姊妹的父亲去世后，在面对他们时，称他们的母亲为伯母、叔母，这是无法回避的。兄弟去世后，兄弟的子女们成了孤儿，在与他人谈话、面对他们时，称他们为兄弟的孩子，则有点不忍心，所以，北方人大多称他们为侄。按：《尔雅》《丧服经》《左传》中，侄这个称谓，虽然是男女通用的，但都是面对姑姑时的称谓。从晋代开始，才开始称叔侄。今天称呼为侄，在道理上更加恰当。 从父：伯父、叔父的通称。 《丧服经》：即《仪礼·丧服》篇。

此段继续讲述称谓问题。其中对侄这一称谓的考据，很有意味。

6.16别易会难，古人所重。江南饯送，下泣言离。有王子侯①，梁武帝弟，出为东郡，与武帝别，帝曰：“我年已老，与汝分张，甚以恻怆。”数行泪下。侯遂密云②，赧然③而出。坐此被责，飘飖舟渚，一百许日，卒不得去。北间风俗，不屑此事，歧路言离，欢笑分首。然人性自有少涕泪者，肠虽欲绝，目犹烂然。如此之人，不可强责。

离别容易相会很难，所以古人很重视离别。江南的风俗，在饯行送别时，谈到分离就会掉眼泪。有一个王子侯，是梁武帝的弟弟，将到东面的某个郡去任职，前来与梁武帝告别，梁武帝说：“我已经年老了，现在与你分开，心中很是悲伤。”说着就流下了数行眼泪。而那个王子侯则装出悲伤的样子，却没有眼泪流下，只好含羞而去。他因此受到别人的指责，结果做船在江渚间漂荡了一百多天，最终未能离去。北方的风俗，对离别就不那么看重，在岔路口说到离别，都是欢笑着分手。当然也有人天生泪水就很少，虽然已经悲伤得肝肠寸断，目光依旧炯炯有神，没有一滴眼泪。对于这样的人，也不要勉强要求他。 王子侯：皇室所封列侯。 密云：见于《易经·小畜·彖传》：“密云不雨。”指乌云密布却没有下雨。此处指强作悲伤的样子，却没有流泪。 赧然：因羞愧而脸红的样子。

人生之中，相聚分离是不可避免的事。之推讲述了南北方对待分离的风俗：南方人认为分别之后相聚很难，所以分别时很感伤。北方人则认为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，所以欢笑着分手。

今天，对待分离，我们则应当采取辩证的方法：若是分别之后很难相聚，例如跟年岁已高或是相隔甚远的亲友分别，则应当悲伤。当然，这种悲伤应当是自然而然的，而不是伪装的。若是时常相聚的亲友，则不必要如此，大家欢聚一堂，而后欢笑而散。若是过于感伤，则会给人一种矫情之感。